褚涯在下坠过程中一直闭着眼, 脑中却不停闪现着沈蜷蜷从小到大的画面,那些娇憨的笑声、狡黠的眼神、悲恸的泪眼,都快速在他眼前过了一遍。
他看见六岁的沈蜷蜷戴着棉帽, 淌着鼻涕,站在冷风凌冽的福利院操场上对着他唱歌;他看见八岁的沈蜷蜷在高墙上来回奔跑引丧尸, 满头大汗地朝他笑;他看见十二岁的沈蜷蜷还不习惯他进入了军队,天天逃课去军营, 坐在铁栏外看他训练,直到被他发现……
哥哥、沈喵喵、喵、大喵……
那些声音不断在褚涯脑中响起, 画面也不断重叠闪现, 让他心脏一阵剧烈绞痛,终于无法承受地睁开眼。
但他视野里却出现了一道下坠的身影, 正在灰白天空的背景里朝着他扑来。
下坠的时间似乎长得无穷无尽,又似乎转瞬即至。随着地面越来越近, 沈蜷蜷那双充血的眼睛死死盯着褚涯,心里却不停地念:一起活,一起死,一起活, 一起死……
但就在要接近地面的瞬间,他看见褚涯突然睁开了眼,而那些痛苦和爱恋, 山崩海裂和日坠星灭,全都存在了这对视的刹那里。
沈蜷蜷痴痴地看着他,风在这一刻停下, 空气不再流动, 声音突然消失, 世界和时间都已经凝滞, 就连他自己也悬浮在了空中。
直到他游泳似地划动手臂,身体才破开空气继续往下。
他们身下是一片雪坡,那辆白色军车已经先一步坠地,半个车身都陷入雪层里,并呈现出朝着雪坡下方翻滚的状态。
褚涯则悬浮在距离地面三四米处,还保持着下坠的姿势,头发和衣裳呈现出被气流鼓动的状态,双手和嘴都微微张开。因为太过震撼,神情和目光都呈现出一种失神状态。
沈蜷蜷落至他身旁时,猛地将人扯住,跟着自己一起往下。两人是从凝固中挣脱,此时便也呈现出从低空开始下坠的状态,速度变缓,发丝自然垂落。
布偶熊适时出现在下方雪坡上,左右挪动调整位置,伸出两条胳膊去接空中落下的两人。
“嗷!”
积雪飞溅,布偶熊被压得嗷地大叫,时间也在此刻恢复流动。风吹,雪飘,汽车朝着雪坡下翻滚,发出轰隆震响。
沈蜷蜷顾不得其他,立即从雪地里支起身去看身旁的人。他看见褚涯一动不动地躺着,但眼睛看着自己,目光在自己脸上一寸寸滑动。
沈蜷蜷拨开他脸上的雪沫,眼泪瞬间涌了出来:“你还活着,我把你救下来了,喵,你还活着,我们都活着……”
他将褚涯的脑袋搂进怀里,又胡乱亲吻他的眉眼,一边流泪一边忍不住地笑:“我们都活着,太好了,太好了……”
旁边的雪团动了动,布偶熊从里面爬了出来,一直爬到褚涯身旁,抱住他的脖颈,将脑袋埋在了他的肩上。
“嗷……”
褚涯伸出了手,有些迟疑地在空中停顿了半秒,但终究还是将布偶熊和沈蜷蜷都搂在了自己胸前。
他手臂越箍越紧,侧头亲吻沈蜷蜷的发顶,又亲吻布偶熊。他仰头看着天空,听着布偶熊的嗷嗷声和沈蜷蜷的哭声,眼泪也从眼眶里滚出。
沈蜷蜷紧紧抱住褚涯,将耳朵贴在胸口听他的心跳声,确定他还好好地在这里。但度过这一阵激动,他回忆起刚才发生的一切,心里感到了后怕,身体也不可控制地发着抖。
他从褚涯怀里坐直身体,问道:“你有没有摔伤?”
褚涯的声音像是被砂纸挫过一般沙哑:“没有。”
“那些士兵有没有把你打伤?”
“也没有。”褚涯又在他发顶亲了下,“是你将时间停止了吧?”
“嗯。”沈蜷蜷应声。
沈蜷蜷放下了心,却又觉得很是不解:“你那车为什么就冲到云巅外了?”
褚涯也在问他:“你为什么也会掉落云巅?”
“你明明可以走掉的,他们根本拦不住你,你为什么突然要去撞他们,还冲下了云巅?”
“我不是让你跟着林多指他们走掉了吗?你为什么要回头?”
两人再次同时开口。
沈蜷蜷越是追问,心头疑惑的点也就越来越多,一个个新冒出的想法涌到嘴边,又一句句全部吐出:“你是故意的对不对?你是故意开着车去撞那铁丝网的对不对?”
“你不是被士兵推下来的,而是自己跳下的云巅,是不是?”
两人互相追问,声音交叠在一起,语气都越来越急促。沈蜷蜷突然抓住褚涯的头发,迫使他仰起头,狰狞着神情朝他大吼:“告诉我,你为什么要开车去撞那铁丝网?”
褚涯额角崩起道道青筋,嘶哑着声音反问:“那你又为什么要回头?”
“你为什么撞开铁丝网冲下云巅?为什么?”
“你为什么要跳崖?”
“我是为了你!”沈蜷蜷咬着牙道。
这句话出口,褚涯顿时沉默下来,只粗重地喘气,在冷风中呼出白雾。
沈蜷蜷松开他的头发,从齿缝里崩出几个字:“那你呢?你又是为了什么?”
褚涯没有做声,沈蜷蜷正要继续喝问,却看见那双满是血丝的眼里蕴起了一层水光,将那双好看的眼睛也浸泡在满满悲伤里。
这悲伤是如此厚重,让他心头顿时被浇了一盆冰水,那些暴怒和愤懑全都消散一空,只觉得后背阵阵发凉。
“到底发生什么事了?”沈蜷蜷屏住呼吸,声音极轻地问。
褚涯依旧没有回答,沈蜷蜷开始猜测:“把黑疽病那箱子搞丢了?孟和光和蒋鲜死了,防线依旧撤不掉?顾麟已经制造出了丧尸军队?”
他一个接一个地猜测,观察着褚涯的反应,发现自己并没有猜中。
这个结论让他心里的恐惧越来越甚,干脆将褚涯拉起身,捧着他的脸哀求道:“你告诉我好不好?不管发生什么事都告诉我,我们一起去解决好不好?”
“嗷!”布偶熊也发了慌,去摇晃褚涯的胳膊。
沈蜷蜷满脸惶恐,眼泪不断涌出,褚涯看着那张遍布泪痕的脸,抬起手想要去擦拭,但手才伸至一半,就突然皱起眉,那只手也无力地软软垂下。
沈蜷蜷顿时察觉到了什么,立即低下头去看。
褚涯的手就搭在雪地上,手背上的皮肤呈现出一种不自然的灰白色,指甲也隐隐透出黑色。
在他的注视下,那手指动了动,像是想藏起来,但蜷至一半又停住。
不知道是冷还是什么,沈蜷蜷突然就感觉不到身体的存在,就连胸腔里的心脏似乎也不再跳动,凝成了一个坚硬的冰块。
他好半晌才重新拿回了身体的掌控权,颤抖着捧起褚涯的手,再将那段衣袖轻轻捋了上去。
他在看见那条青白手臂上的咬痕,以及那一层蛛网似的深黑色纹路时,心头的那一丝侥幸终于灰飞烟灭,魂魄似乎也在这瞬间被抽走,只剩下一具冰冷的躯壳。
凛风呼啸,卷起纷扬雪片洒落。褚涯坐在雪地里,沈蜷蜷托着他的手臂跪坐在他身前,两人就一动不动地保持着这个姿势。
布偶熊从地上抓起一捧雪,认真地去擦拭褚涯手臂上的纹路,发现擦不掉后,又伸出自己的毛绒胳膊在上面蹭。
“是在白堡被顾麟咬中的吗?就是在电梯里的时候,你替我挡住的那一下?”良久后,沈蜷蜷才轻声问道。
褚涯摇头:“不是的,应该是出发前就被咬了,只是我不知道,蛰伏到现在才发作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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